文 / 邓巽婷 (社区伙伴项目官员─能力建设)
柏香林村民运用在石头上种树的传统智慧,恢复已遭破坏的生态。 |
今年七月,我参加了贵阳传统文化与生态建设交流会。在清爽的花溪,我听到了几个让人耳目一新和兴奋的贵州案例。新鲜的地方在於,这些都不再是国外的案例,而是中国本土的案例。看到文化视角已落地生根,又怎能不让人兴奋呢?
在石头上种树
先是贵州乡土文化社李丽老师跟我们分享柏香林寨子的故事。它颠覆了我对“案例”的想像 – 因爲它幷不是一个“项目”,它在叙述一个富有韧性和生命力的社区怎样创造奇迹。
在上世纪80年代,柏香林的生态遭到大幅度的破坏,当时村外的专家预言,恢复当地生态需要数百万的投资,50年的时间。事实则是:透过一个合作社丶18万元贷款丶20年时间,柏香林重建4万多亩的林海。
奇迹是如何发生?李丽分析,文化在当中最少有三方面的作用。首先,传统给予村民信心。传统知识告诉他们,石头上种树是可能的。有了信心,也需要方法。当地有丰富的生态知识,指引着村民如何营林,怎样才是合理的生态和生计布局。如当地把树木比作人。他们说:"树木不仅要吃饭,还要跳舞",所以树与树之间不能太近,但也不能太远,因爲树木 "会感到孤单"。此外,生态恢复长远来说也需要制度来维持的。当地苗族的传统组织机制和议事传统在这方面就显得尤其重要。曾经有村民偷砍树。对苗族来说,“偷”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他们选择使用传统智慧去处理:寨老跟砍树者说,我们知道你不小心砍错了树,所以你得把树木偿还给寨子,幷请大家看一场电影。就这样圆滑地解决了问题,也让其他村民知道不能乱砍树。
在石头上种树,对柏香林来说不只是一个事实,更是对这个社区的韧性和生命力很贴切的形容。这个故事提醒了我,我们工作的社区是否也有很多宝藏还没有被挖掘出来?每次到访社区,我们会否只顾完成项目任务,而错过了这些社区潜力?
文化与经济
接下来是贵州师范大学但文红老师分享在控拜寨子一个社区伙伴支持的项目。控拜位於旅游较有名的黔东南地区。但老师刚到访过控拜,是被委托调查当地发展银饰业的方法。
但老师提出 "以文化爲基础的经济增长" 概念。在这概念下,经济只是文化的社区功能之一。文化还有生态智慧丶社区整合丶社会安定等功能。若一个社区只单单重视生産,我们还会说它是有活力丶可持续的吗?
整全的文化视角也代表着银饰幷不只是跟生计相关。但老师指出,一旦苗族文化衰微,例如当地的鼓藏节,连同适应当地生活环境的歌舞丶服饰和银饰同时丢失了,银饰文化也会失去其生存空间。故此,项目的重点是恢复村民的文化自觉和自信。
老师也提到把经济独立看待的风险,这样往往带来了短期性和个体性的收入。这引发了工作坊参加者的讨论。有人提到他们正在思考应否在项目中给劳务费予参加苗歌传承活动的老人,因爲他们付出了时间和精力。这让我想起,社区工作者经常遇到的挣扎就是,看到社区村民忙於爲奔驰,迫於经济压力外出打工,我们都感到很同情,很希望做点事情能帮到他们。而很自然的我们就想到 "生计" 项目,搞个银饰培训丶帮他们卖银饰什麽的。
但老师一针见血地提醒,虽然劳务费可能可以舒缓村民的压力,甚至鼓励他们参与,但它长远的後果是弱化了苗歌的文化功能,变相鼓励大家把苗歌简单地视作一种生计方法。因此,建立文化自觉和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问一答对参加者啓发很大,甚至有人有感而发:"非经济动力才是可持续的"!
文化与农业
最後,社区伙伴的潘永荣老师进一步巩固了文化视角与另一种生计方式──农业──的关系。
黎平流芳村本来实施一个由社区伙伴支持丶聚焦在有机大米生産和市场化的生计项目。但进行了数年,项目遇到种种问题。谈生计容易造成社区分化,也因价格不稳定,影响了农户种有机稻的积极性。项目组逐渐发现,从文化(包括农耕文化)自觉和自信入手,能激发村民更内源的动力。潘老师认爲:"没有‘文化’这一基石作支撑丶提供养分,再坚的大柱/树,也会腐朽丶倒塌。"
转型後流芳项目已看到一些成果。以前当地的有机农业协会是表扬卖米多的大户,现在他们改爲表扬使用生态方法种稻的养牛大户!
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开始张臂拥抱全球化,全球化的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伸向中国最偏远的村落。工作坊案例的分享啓发我们思考 "传统" 与 "现代" 的意义。
第一点啓发是,社区沿袭传统智慧的同时,却不须把自己封闭起来,而可以不断地与外界互动。柏香林的成果不是单靠社区韧性就能达到,在寻求生态恢复时,他们也有请教外地老师的意见,甚至引入外来树种。
潘老师则提到文化项目也是需要考虑现代需求,适当地结合现代技术。黎平流芳村项目也有推广沼气池;文化活动爲了吸引不爱唱歌的村民,除了侗歌以外,也有从村外引入丶较现代的广场舞。
另外,但文红老师提到文化工作者的一个普遍误区──对 "原生态" 的执着。她认爲,村落智慧价值存在於传统农耕的生活与生産方式之中。当传统的生産方式消失以後,与之相关的生活方式也必然改变,村民有适应文化变迁的权利。外来人没有理由要求村民爲所谓的“文化旅游”保留过去的 "原生态"。
这就是说,"传统" 幷不是一成不变的。社区也不是独立於外界;上百年甚至上千年来,它都是不断地吸收外界的东西,幷进行选择取舍,最後酿出属於他们自己的一壶文化醇酒。
所谓文化工作,所谓建立文化自觉和自信,可能就是与村民一同细味这壶千年佳酿,去挖掘其文化精神核心之所在。喝罢,社区也能自行决定下一步该怎麽走,不用外面的人教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