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岗侗寨的本土糯稻品种保护

 
村民在稻田里抓鱼

文、图 / 潘永荣(贵州省民族研究院)

       侗族是百越民族的后裔,是最早种植水稻的族群之一。而糯稻的种植一直是侗族人的传统,侗族人的稻作文化是糯稻文化。贵州黄岗村是一个以香禾糯种植而闻名的侗寨,同时也是一个民族文化浓郁的典型侗寨。黄岗地处黎平与从江两县交界地带,至今依然完好地保持着自己的传统文化。全村90%以的稻田种植糯稻,全村人喜食糯食,稻、鱼、鸭共生的种植传统依然盛行,90%以上的人穿着自己的传统服饰,各种习俗礼仪、生活习惯等都没有多少变化。浓郁的侗歌文化在这里十分盛行,一种古老的生存方式、文化传统在这里得以延续。

       吴政国老人今年已有80多岁,是一位在当地很有威望的寨老,村里很多问题他都参与处理,他在村里的主要身份是歌师、寨老和种田能手,可以说是黄岗侗族文化传承的核心人物之一。

       老人家对于黄岗村能守住二十几种糯谷的品种非常自豪,一谈到品种老人就谈起60年代“糯改粘”和70年“双季稻”在社区发生的故事。 

       “在黄岗推行‘糯改粘’村民很不接受,一是黄岗侗族人世代都吃糯米,已经习惯了,吃籼米感到很不适应,没有人喜欢吃籼米饭,觉得口味太淡,吃了过后很快就感觉饿了,而且我们的稻田离家都很远,吃籼米饭不但不耐饿,而且籼米饭也很不便携带上山,吃饭时需要下饭的菜又多;二是黄岗村的稻田土质和气候适应糯稻种植,而不适宜籼稻种植,我们黄岗村的稻田种植的籼稻并没像其他地方一样高产,相反的种植糯稻却比较成功。”

       “什么品种适合种什么样的田。记得当时的品种有“地扪”、“东腊”、“就那”、“阳线”等。“地扪”适合海拔较低的田,后来这个品种在70年代消失了。“东腊”品种的谷粒没有芒刺,这在糯稻品种中较为少见。那时我记得稻种有二十几种,但现在很多都失传了,几次“糯改籼”让我们失去了很多糯稻品种,我们也为了保护这些品种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当时汉族干部认为我们种植糯稻产量低又费工,想全面推动种粘稻,但是村民都意识到,全部种粘稻,以后哪里去找糯稻种子?于是村民都偷偷的在山林中种上少量的糯稻,这样黄岗今天才有了留下的糯稻种子。记得当时有一个品种叫“苟阳荡”,侗语的意思是香稻,这种糯米蒸起来十分的香,只要一家人在蒸这种饭,全村人都会闻到香味,村人都非常喜欢这个品种。这一糯稻品种适宜生长在丛林深处、水温、土温较低、土壤贫瘠的烂泥田中,生长期较长,有200多天。大家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品种。当时不少乡民舍不得这个珍稀的糯稻品种,一直瞒着外面,在隐蔽的烂泥田中偷偷种植。种多了,在留种之余,个别人家忍不住私下烹煮食用,自然被外来的人发现,于是整个黄岗村查了个遍,结果怕事的乡民只好把谷种老老实实的全数上交。”

       “我们村现在的年轻人,最喜欢种“列珠”糯,这个品种适应性广,什么田都适合种,又香,产量也高,芒也短,放入打米机打也不卡。我们老人常告诉年轻人:“你们还是根据不同的田选择不同的品种吧!我们常听老人们说,每一品种都种一点有它的好处,就像我们人一样,每年都有人生病,或每次瘟疫来,总有一些死去,还有一些人活着。同样,糯稻每年总有一些品种遭虫灾或病害,有些品种却一点没事,多品种种植才有保障!”可年轻人不太相信。后来有一年,我们糯稻就遇到了虫灾,其它品种一点事都没有,唯“列珠”糯稻受杂交水稻病虫害影响严重受灾,单一种这一品种的农户,当年都大大减产。现年轻人稍为相信我们的说法了。”

       “我根据我的田,除了大面积种“列珠”糯外,还种有“老牛毛”糯和其它几个品种。“老牛毛”糯前几年只有我一家种植,近一两年来,人们都意识到多品种植的好处,纷纷拿着“列珠”禾把来跟我换“老牛毛”糯去种,现种“老牛毛”糯的人也多起来了。”

       “老人吴老旦家长期以来种有“小牛毛”糯,很多村民为种这些品种都同他们家换。我家还有“金洞糯”品种,很多老人都换我的“金洞糯”去种。当然,还有其他家的老人种有别的品种,太多了,说也说不完。总的来说,有老人的家庭,种的品种始终比别的家庭要多一些,因为老人担心没人种会丢失种子。我们侗族不是常说:“牛死留角,人死留名”吗?人老了,把名留在世上多好。另外我们侗族还有句谚语:“饿不杀蛋鸭,饥不食禾种”,何况我们现在生活这样好,多种些种子,为儿孙留下一些种子该多好。”

       “改革开放后,我们陆续的从其它侗族村寨找回部分品种,有的品种其它村寨也没有了,所以现在低山地区种的品种,还没有找到像以前种的好品种。”

        不完全统计,现在黄岗村还保留有19个糯稻品种,但是也面临很大的外部挑战。侗族传统上要与外面的村子交换品种,一是为了防止本地品种的退化,二是喜欢多样性的种植以防止灾害。但是目前黄岗村传统交换品种的村子很多已经不再种植糯稻,传统的种子交换圈已经不能满足需求,如果只有一个村子坚守老品种,久而久之这些品种也会慢慢退化后消失。同时,也有人猜测,一些超级稻的飞花与本地稻杂交后,可能会损害本地稻的生殖基因,本地稻种植几年后可能会慢慢退化无法种植。

       社区伙伴从2015开始,拉动来自不同环境、不同海拔的五个侗族文化圈的村寨走在一起,希望能帮助不同的村子重新建立种子交换的渠道和网络。在这些交流的村寨中,榕江的两个村子已经放弃种植糯稻很多年,在交流活动的带动下,今年有几户人家又开始重新尝试,而黄岗村的村民也在与传统上不太走动的村子交换了几个品种,并且得到其他侗族村民极大的赞誉。在此基础上,社区伙伴也希望唤起村子回忆和恢复糯谷与传统生活的关系,激发年轻人重新学习种植糯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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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案例来自社区伙伴与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合作出版的《山地未来——来自世界山地的灵感与创新》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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