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對社會改變有著不同的想像時,行動者們大概就指向不一樣的方向、以及行走的路徑。當我們定位在「協作」社會的改變時,我們有清晰的願景嗎?當我們去談協作的時候,背後有著怎樣的假設?
2018年底,善導公益發展舉辦了全國協作者交流大會,社區伙伴城市項目統籌陳宇輝應邀分享,本文由善導整理,PCD稍作修改。
陳宇輝:社區伙伴(PCD)城市項目統籌,2010年加入社區伙伴,負責城市工作至今。社區伙伴城市項目的工作地域包括北京、成都、廣州、貴陽等城市,與在地伙伴共同努力,探索實踐可持續生活的路徑與方法。
我2010年進入PCD,開始了解和使用「協作」。那什麼是「協作」呢?我查找了Facilitate這個詞,詞根的原意是讓事情更加容易發生。後來,我查找台灣詞典,相似詞是——互助。也就是大家一起來,推動事情更容易發生。那要推動什麼樣的事情呢?
協作的方向
協作是需要有一個方向的。你想推動的社會改變的方向是改變什麼?這是協作者都需要去思考的問題。
先分享一下社區伙伴的方向。社區伙伴的願景是,人與人、人與自然能和諧相處。而社區伙伴的使命是,我們與社區和相關人群一起努力,恢復人們內心與大自然的聯結,探索實現可持續生活的道路和方法。在這裏,可持續生活是指:在有韌性(抗逆力)的社區裏,簡樸知足,與大自然相互依存,互相關愛,有創造力,充滿安全感。
基於這樣的想像,我們有這樣的工作理念(Theory of Change):首先,培養社區裏面的協作者;其次,協作文化反思(請大家重新思考我們的價值/意識形態是怎樣的,是不是朝向我們的方向);第三,做內在力量的建設(我們在推動社會改變的過程中會有很多的困難、疲憊、困乏……有很多情緒,如何更有力量的往前走是蠻重要的);第四,搭建網絡(尋找同路人,大家一起向前走)。
覺察詞語背後的假設
當我們講社會改變的時候,會談到很多詞語,而這些詞語也帶著背後的假設。比如說,使用「服務」這個詞,可能會認為有一些問題通過服務就解決了,這裏就理解「服務」的物件是跟消費者差不多的——我來做客服,這個問題就沒問題了。而我以前是做倡導/倡議的,「倡導/倡議」背後的假設則是,社會變化必須要有一些非常宏觀的東西才可以發生,要有一些政策/法律上的改變。此外,有一些人會在理念上比一般大眾走的更前一點,所以他們通過倡議把一些資訊傳出去,讓更多人接受,更多人的意識覺醒了以後就改變了等等……也包括其他的一些不同的詞彙。
在我們想像中,當我們描述社會改變的時候常常會用到這些詞。「協作」也一樣,我們使用這個詞的時候,背後有其豐富的假設。當我們在談協作的時候,背後有哪些假設呢?
- 協作是非常尊重主體的,尊重每一個人在裏面的角色,讓每一個人都可以得到力量,一起解決一件事情。
- 改變,其實是要每一個主動參與的人一起帶動的改變,而不是純粹用一種先鋒者、先行者來帶動的。
- 非常重視過程,甚至過程本身就是協作的目的。因為,你非常有目的性的時候,反而可能會和問題本身、你想要推動的東西、信守的價值之間變得疏離。
- 重視互動的關係,我們要把自己放在互動的關係裏面,然後才一起推動改變。
- 協作者的位置或者說整個姿態其實是把自我放的非常小,把自己放在關係裏面,去想像我們要帶來怎麼樣的社會改變。
當我們清楚了上述的假設,就會清楚,能帶來改變的,是每一個主動參與的人,可能是NGO工作者、組織者、社工、普通老百姓、生活者。那如何讓組織者、社工引導老百姓一起就社會問題思考,一起行動,這是個很大的挑戰。這裏就需要考慮到草根網絡的概念,以及協作者在其中的位置。
草根網絡與協作者的位置
社區伙伴有一種對草根網絡的想像:在這個網絡中,每個人都是一個點;沒有中心,每個點都是中心。有非常多的結/ 節點(從PCD的角度來說,這些結/ 節點可能是可以特別用力的地方),有多維度的連接,會有更強的韌性(就像我們的神經系統,需要很多的結/ 節點和多重的連接,這樣反應力會更快,網絡更有抗逆力)。因此,我們對網絡的想像,不是以PCD作為主導的,而是一種像這樣多重結/ 節點、沒有中心的網絡想像。這樣的草根網絡,可能常常本身就存在,協作者的位置,可以說更多是發現它,而不是去主導它。
在這樣的網絡裏開展工作,協作者除了覺察自己的位置,還需要關注兩個點:首先,要關注社區裏的能力、社區裏的資源等,這是團隊建立的很重要一點。其次,協作者要學會超越自己的群體,去和更多其他群體建立連接,當你和其他群體的連接愈多,你能做的才會更多。
協作者可以了解的概念
最後想給大家分享一些概念,包括「國家內捲化」、鄉村「細胞化」、「共謀」。之前有伙伴問,能不能分享一些書給大家,那我給大家推薦一位歷史人類學家:Helen F.Siu(蕭鳳霞),她是耶魯大學人類學系教授,經常來中國。她有一個研究發現是,在中華帝國晚期的時候,華南地區的鄉村社會其實是非常有活力的,不管是它的商品交易市場,還有地方的宗族組織,還有一些豐富多彩的宗教意識和習俗,以及超越本地的身份認同,都促成了非常多元化、非常有活力的一個地區的網絡。
但是到了上世紀70年代中期,鄉村變成內向的「農村」細胞(inward-looking “rural” cells),既與外界絕緣,也不能離開「國家」這個身體獨立存在。現在已經過去了40多年,但是鄉村細胞化的現象依然非常嚴重。以前,華南地區這些農村和鄉鎮有非常緊密的網絡,但後來因為現代化,因為國家力量,鄉村和外界的有機聯繫在很大程度上被切斷。而這種情況的發生也不只因為純粹的外部力量,村民還有我們每一個人在當中也是主動/被動地參與其中,所以它是一種共融、可以說「共謀」的過程,我們也在某種程度上把這個過程裏,那些主流的、主導的理念或者說意識形態內化到了自己本身。
我想說的是,我希望表達的一種社會改變的想像,其實某種程度上想對蕭教授談到當今中國華南地區在現代化的過程中面對的情況,有一個直接的回應。為了重建網絡,我們希望有更多緊密的關係。而作為一個協作者,在我們工作和生活的過程裏面,我們自己也要有一些覺察——自己的想像有沒有受到主流的意識形態的制約?有沒有在朝向你想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