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宇辉
年轻时我参与过一个环保机构的面试,负责面试的主持人问我,个人的行为与制度的改变哪个对保护环境更为重要。当时我没多加思索就选择了“制度的改变”,这一来有面试过程中的考虑(毕竟那是个做倡议的机构),二来也反映了我当时的想法。换作今日的我,又会如何回答呢?如果它不只是一个应聘过程的问题,而是要认真回答的一个关乎个人价值选择的深层叩问呢?我大概希望可以把那个问题“问题化”,进一步去追问所谓的“环境”、“环境问题”是什么?“环境”是外在于我们的么?我们与“环境”的关系为何?我们要带来的改变是什么?个人与制度之间的关系为何?二元对立的理解有没有突破的空间?诸如此类。
编辑团队最初提出“生活作为志业”这个主题,其实是因为我们心里存着一些疑问。比如说,当我们说推动可持续生活的时候,“生活”究竟指什么?为什么在日常的理解里,生活会被看作是与工作对立的?生活是否意味着仅仅属于私人领域的事情呢?生活除了指向个体以外,与群体或集体又有什么关系?以生活作为命题的社会变革,与其他意义下的社会改变或推动又有什么异同之处?编辑团队既注意到语言、文字、概念不可避免的限制,也意识到可持续生活作为一件不断在被实践、不断演化的事情,与其勉强在概念、定义中兜来兜去,不如透过实践者的故事和思考来展示多元的理解与可能。
蒲韩新青年公社的梁少雄落户山西永济的乡村已有九年多,他与伙伴们在返乡生活实践的道路上,越走越稳。少雄于大学时期因为关心农村问题而投身乡村建设运动,宏观的视野、理论的学习建构了他的知识系统,但理论与现实的落差也为他带来挑战。在文章中他与我们分享,随着生活视野的建立、年复一年的乡村实践,如何慢慢把宏大的理论分析落实到日常生活当中,也让他对生活中的重要元素——工作、教育和健康——有更深的理解及掌控。透过他的分享我们不难理解,生活不是残酷职场以外的避风港,而是逐渐提高对各个人生组成部分的把控。
定居广州银林村不久的一叶舟,过去曾供职于公益机构,近一年则依托银林生态农场以及银林生态社区探索生活的新可能。透过与新村民秋秋、生态农场主郭锐、公益领域自由工作者朦朦的对话,一叶舟在文章里不单呈现了几个与银林村关系密切的朋友的生命故事,还点出了几位伙伴在可持续生活推动中的位置与协力,并敏锐地观察到身份命名不过是标签,每个人其实都有多重的身份,并在整全的生活里寻找行动的位置与价值。
来自桂林的罗素玲则跟我们分享了她在学习朴门永续设计师课程后生命的点滴变化。素玲把学到的朴门知识应用到她家的阳台菜园,耕种既成为她生活的重要部分,也让她与其他城市农夫及生态农人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更重要的是,在实践中她逐渐体会到与作物、其他物种及至大自然的深刻连接,生活对她来说有了超乎自己、超越人类的意义。
定居云南昆明的全海燕则与我们分享了一个耳熟能详但又截然不同的流动故事。早年她悬浮于不同的城市与情景中,与所谓的“在地”、“社区”没有真实的连接。随着她在自然教育领域的探索,透过观察孩子成长过程而获得的启发,以及自己深刻的反思,她越来越意识到与日常生活空间建立连接的必要性。不管是身边的一草一木,还是社区的大爷大妈快递小哥,看见彼此的存在与关系,并将自己置身于关系网中去学习和行动,让海燕的生活世界因此有了焕然一新的力量。
曾经的社运青年周思中和李俊妮,近年委身于生态种植与亲子农耕教育,在极度资本主义、城市化的香港,他们面对的困难与挑战不足为外人道,乃至于阿周说绝不鼓励别人走耕种这条窄路。来自广州同样选择到乡村生活的笑媚与阿周和俊妮对谈了两天,亲身走访了两位的生活场景,笑媚的文章既记载了阿周和俊妮的思考,也流露出她自己的感受。文章中处处反映出阿周和俊妮对于“改变”的反思与理解,而其中阿周说的一句“我们自己不用说话,瓜果蔬菜里面承载了我们所有想说的话”,尤其入木三分。
名可名,非常名。当我们企图运用概念来描述整全的现实,头脑里总是很容易出现对立、分割的情况,包括“私人/公共”、“个人/集体”、“工作/闲暇”等。但只要想一想我们自己与万物的关系,想想活在我们肠道里的微生物,便知道这些分类并不能代表现实本身。透过各篇文章,编辑团队希望可以呈现出“生活”这词汇丰富多彩的内涵;我们也希望展示出,当我们以“生活”来描述行动场域及行动策略时,它本有的整全性以及召唤力。希望这一组专题对大家有所启发,也期待听到大家的想法与反馈。最后,祝大家阅读愉快,生活美满!
- 陈宇辉 社区伙伴项目统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