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怡桦 陈郁玲
在现代知识体系下,人类对经济的想象是“独立”的,表面上看它与生态毫不相干。但究根问底,经济活动的基础是大自然,是大自然给予我们赖以为生的空气、能源、食物……试着重新想象在关照自然的前提下,我们与其他物种共同而又别样的经济会是什么样?我们如何能让经济为人类也为地球服务?《经济,不是市场说了算:迈向幸福经济共同体的伦理行动指南》1 提供了世界各地对经济的不同想象、思考与案例,展现了世界各地的社区如何通过小规模的改变来创建更有道德的经济,同时政府和企业又如何支持社区的行动。本文作者陈怡桦和陈郁玲与我们分享了她们对本书的思考、感悟,以及目睹合作经济的一段生动经历。
夺回经济
“人们夺回经济,让它为社会与环境服务,在探索人们夺回经济的方式时,发现人们深入地思考一些共同的关怀,包括我们如何生存得好?我们如何分配剩余?我们寻求好好存活之时,如何应对他人?我们消耗了什么?我们如何照料我们共有的资源?我们如何投资未来?”作者在导论里开宗明义地提问。
夺回工作:我们是为了工作而生活,还是为了生活而工作?何谓幸福?
夺回商业:在资本主义企业中,员工付出大量时间与心力,自然环境也付出代价,绝大多数的利润却都进入老板的私人口袋,这样的剩余分配方式合理吗?是否有其他选项?
夺回市场:在市场上,除了价格以外是否还有其他值得考虑的事情?我们的消费习惯如何影响他人与环境?
夺回财产:我们消耗了什么资源?我们如何维护地球栖息地与其他共有资源?
夺回金融:金融部门掌握了大量社会财富,然而今日其运作更像是个巨型赌场,而非我们财富的守护者,我们该如何改造金融,使其投资于我们共同的未来?
为什么要夺回经济
随着全球化与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许多人的生活因此改变了,强调竞争、利益最大化的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带来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尤其是财富的分配不均。回望十八世纪的工业革命时期的景况,至今依然没有太多的改变,甚至演变或许更剧。“平等”是当时所有朝城市奔去成为工人的人们最深的企盼,岂料,阶级、贫富差距愈发剧烈;工业革命带来的财富没有公平合理地分配,绝大部分直接进了有产阶级的口袋,广大的工人苦不堪言,生活更窘迫不堪。
也许正如同书中的描述,“商业机构是生产与交换商品和服务的组织。对某些人而言,商业机构是丰厚个人报酬的来源,但对其他人而言,这是个受苦和受压迫的场域——一个充满剥削的地方。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商业机构只是一个工作和谋生的地方,一个索要他们清醒时最美好时光的环境。”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合作运动在英国成形。在英格兰北方的罗奇代尔(Rochdale)小镇,28位纺织工人前后花了三年时间,于1884年12月成立了“罗奇代尔公平先驱社”(Rochdale Society of Equitable Pioneers)。自此合作运动在英国扎根,并开枝散叶至今。
回到“夺回经济”这个主题,诚如导言的标题,为什么是现在?本书中提到其中一个说法:现代人普遍正在经历漫长的工时和工作天数损害生活品质和健康的状况;就算收入增加,幸福感并不会提升,反而下降。工作占去了多数人的生活中很大的比例,如何有意义且愉快地劳动,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作为一个信奉合作经济的人,一页翻过一页试图寻找答案的同时,心里浮出曾经采访过的故事,以回应第三章“分配剩余”的主题。
“我们都不想当老板”
1995年,国际合作联盟(又称国际合作社联盟, International Cooperative Alliance)在英国曼彻斯特举行的第31届会员大会中,确立了现今通行全球的《合作七大原则》;同时也确认:“合作社为人们自愿结合的自治团体,运用共同所有与民主掌控的‘事业’,以实现共同的经济、社会与文化的需求与期望”。
2016年的一趟采访,其中一站到了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这个故事要从当时由五位女性组成的 Belfast Cleaning Society(简写为“BCS”)开始说起。2012年5月,BCS 是北爱尔兰第一个立案的劳动合作社。时至今日,让我印象最深的片段是,在场的四位社员聊起那次赚了钱的“分配”和“没有老板”。
“合作社的稳定大于个人的分红奖金。”社员Alice 谈起2015年圣诞节前的例会。“我们一共有多少钱?”大家问负责财务的Alice。“付完这个月的薪水,缴完税,买完清洁耗材和待添购的办公设备,还有两千英镑的净盈利!”Alice一边查帐一边向大家报告。“我们太厉害了!来办个Party,分奖金吧!”大家在现场一阵欢呼中七嘴八舌。最后的决议是,保留1400英镑放回公共基金作为未来的备用金,每个人获得 100 英镑的奖金。对 BCS 的社员而言,社员既是拥有者(Owner),也是劳动者(Worker),也是理事(Director)。理事主席每年改选,Teresa 是现任的理事主席(Chairman)。Alice连忙说:“是 Chairwoman!”
工作有潜力成为快乐和意义的来源,但工作也可能是乏味的苦差事,可以是重复的、耗费体力的,而且低薪到几乎不足以糊口,甚至可以接管人们的生活。
BCS一直是 Living Wage(生活工资)的倡议者与实践者。2016年4月,英国政府将基本薪资调整为每小时7.2英镑,但早在二月之前,BCS 经讨论后决议时薪为 7.85英镑。“合理的薪资,让社员更有自信。”7.85英镑的时薪水准,高于当时的国家规定。曾在清洁公司任职的Teresa 谈到,以前的工作很多,薪水却很差,而今和家人或亲友谈到自己的工作时,更有信心。此外,BCS的每周保证工时为16小时,但根据业务量,通常是25至30小时。
BCS的试用期为六个月,成为正式社员前的身份是雇员,薪水与社员相同。社员必须参与例行会议,协助宣传工作如上街发传单等,“我们希望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一起分担所有工作,权益和义务都是保障。”采访过程中,Alice重复了许多次。对 BCS而言,“一人一票、人人均权”是合作社的根本精神,而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同样的价值。“我们都不想当老板,也不想管人。我们也不想将成员分类,我们希望每个人都拥有一样的权利。每个人都是社员,没有雇员。”年纪最小的Josephine说得很坚定。2016年起,BCS决议,六个月的试用期后,不愿意成为社员则无法续聘,且只有社员能分配结余奖金。Alice又说:“我们希望真正做到共同决策,没有分别。”“有些伙伴只想工作拿到该赚的钱就好,不想参与社务。他们都是很好的雇员,但我们更需要的是能一起投入事业体营运的社员。” Josephine有点惋惜。
2014年加入BCS的Teresa是一位抚养七个孩子的职业妇女。“我很享受成为社员,很享受和大家一起工作,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会为彼此着想的团队。”对Teresa而言,在合作社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共同分担责任和风险,合作社赚钱也是自己赚钱。
总觉得“快乐天堂”这首歌属于劳动合作社!歌词里有这么一句:“有哭有笑当然也会有悲伤,我们拥有同样的阳光”。分工合作互助扶持,是劳动合作社的必然。劳动合作社的存在,是尝试用更平等、与每个人更靠近的方式面对及解决组织运作时最恼人的人与事;让每个人都要赚到该赚的钱,平等分配一切。这亦是回应本书中好好生存、合理分配剩余,更能善待他人的一些可能;也如本书所文,“夺回经济不是单一个人的任务。这项任务请求许多人共同协力行动”,欢迎成团结伙的平等组织,一起迈出夺回经济的一小步!
1. 《经济,不是市场说了算:迈向幸福经济共同体的伦理行动指南》(Take Back the Economy: An Ethical Guide for Transforming Our Communities),英文版由吉勃森·葛拉罕(J. K. Gibson-Graham)——澳洲西悉尼大学的经济地理学家凯瑟琳·吉勃森(Katherine Gibson)和美国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已故教授裘莉·葛拉罕(Julie Graham)的共同笔名、澳洲纽卡索大学地理学和环境研究副教授珍妮·卡麦隆(Jenny Cameron)与马萨诸塞州伍斯特州立大学地理学系助理教授史蒂芬·希利(Stephen Healy)共同完成。繁体中文版由周睦怡译,2021年3月游击文化出版。
- 陈怡桦、陈郁玲 合作经济故事采集者、《哇!原来这也是合作社》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