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梁迎
在舒馬赫學院[1]讀書期間,我經常往托特尼斯跑,還特意加入了當地的賽艇隊,因為這樣我就有無限的理由騎車飛奔,穿越在鄉間小路,來到托特尼斯。托特尼斯曾被英媒[2]形容為eccentric,“超越了奇怪的古怪”。我第一次聽說它也是因為轉型城鎮運動,剛到英國的第一天就沙發客[3]在那裡。但剛開始,自己就像是獵奇的游客,到處嗅嗅轉型的味道,也會覺得它與其他英國小鎮無異,充其量多了些街心菜園與帶有本地貨幣標貼的商鋪。相傳德國一個生態村的村民組團參訪托特尼斯,一看到這裡滿是汽車在穿梭,就失望地離開了。這多多少少可以代表那些帶著對低碳社區心理預期來到這裡的人們,初到時的心理感受。
隨著在舒馬赫學習的深入,開始接觸點燃轉型城鎮的靈魂人物,慢慢與活躍在托特尼斯轉型的街坊熟悉起來,自己對轉型有了更加豐滿的體悟,領悟到轉型運動攜帶著在現階段美好和希望的火種,而這大大超越了一個個看得見、摸得著的轉型項目所能傳達的使命。由於受到轉型運動的感化,我前所未有地產生了對社區的認同和追求。
2016年秋,在外游歷4年後,我回到了廣州。社區的歸屬感和互動成為了我追求的生活品質,深感社區就如以前的部落,我們可以在外工作,卻總會回到那個家,那個有左鄰右舍的家。無論我們在外多麼拼搏,獲得多少榮耀,如果沒有一個生活的道場,沒有對一個地方和這裡的人發自內心的扎根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們不求回報地付出,體驗貨幣系統之外的禮物經濟,人活著總會感覺少了點什麼。為什麼托特尼斯的房價比同地區其他小鎮要高很多?因為社區和環境的吸引力。所以,不要忽視轉型運動與主流經濟間潛在的聯系,更不要忽視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對社區感的內在渴望。
當很多在嘗試改變世界的人都早出晚歸,我相信世界的改變可以是一個個社區的轉化。像舒馬赫學院創始人薩提斯·庫瑪(Satish Kumar)說過的:去建設一個美好的家園,那個你所處的環境。現在很多團隊都是用主題和價值觀聚攏人,缺少代際的差異,慢慢建造“自我”金字塔,慢慢與“非我”脫節,而真正的試驗場是你生活的場所、是社會、是五花八門的人,這裡沒有選擇與被選擇的抱團。
尚在努力扎根於自己所在的社區土壤,無法猛踩油門推動轉型,為此而輾轉時,我有幸接到了《比鄰泥土香》的邀請,參與編輯這期的“轉型城鎮”欄目。這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喘息,也給了我一個機會加速思考,沒想到這集中式的思考大大促進了我的社區行動。回觀這些湧現出轉型小組的地方,往往是生態意識已經被喚醒許久,還頗有藝術創造力。像日本藤野是日本樸門永續運動的發源地,藝術家扎堆;托特尼斯曾經是享譽世界的達廷頓藝術學院所在地,20世紀60年代創校,到21世紀初搬離,40多年來,一批又一批的藝術學生帶給這個地方大量的個性和綠色啟蒙。回到香港,2000年前後就有了“社區經濟”的概念和推動社區經濟的項目,對發展範式的理性批判也一直伴隨著香港的崛起。轉型城鎮這個有機體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它需要孕育各種微生物的土壤。轉型運動就像是常年的冬眠火山,在厚積之後再薄發,而我們看到的往往只是風風火火的運動本身。而在我自己還沒有全然扎根於社區之時,又何談著急鋪天蓋地呢。
這期欄目還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機會,與有緣人思考轉型運動豐富多彩的現像背後的機理、得以蔓延和持續的原動力和社會需求,如何可以東漸,東漸過程中如何調整時差、海拔、文化等所有為多樣性之美做出偉大貢獻的因子。而這個思考過程也成為了本欄目的思路之河。編輯團隊希望能呈現轉型項目,如本地貨幣、社區能源公司等以社區為根據地的行動背後的大環境和大背景,並進一步思考:這個源於英國,與西方文化密切相關的運動是否能影響東方社會。在向若對榎本英剛的采訪中,以榎本英剛的人生軌跡為主線,從他舉家搬到芬霍恩生態村,到他毅然決定回國開啟轉型運動;從他在日本“3·11”大地震經受的巨大考驗而更加注重內在轉型,到他決定淡出藤野轉型運動而來到中國學中文,開辦關於“生命意義”工作坊,可以說,改變是個人的也是社會的。2016年5月,我有幸來到藤野參加東亞地球市民村會議,一位活躍於轉型運動的朋友“收留”了我幾天。我們去了一個居民家買自然發酵面包。這個開在自家廚房的面包店一周只營業兩天,其他時間面包都在自然發酵。30%的貨款是用藤野“萬屋幣”支付的。我看了朋友的萬屋幣存折,裡面好多存款,我就問她怎麼掙這麼多,她笑著說,有更多的交換代表著更多的交情、更深的交心。
接下來我們從日本藤野轉型轉至轉型香港的誕生。我於2015年在英國舉行的轉型大會上認識了幾位香港朋友,很高興的是,他們幾個機構目前正聯手推動轉型在香港的落地。在延續香港社區發展探索的基礎上,受到轉型運動啟發,他們也在不斷轉變組織手法,更多賦權於居民,提升自主性,培養內在驅動力。很多轉型項目都是由幾個個體打造的社區活動,而轉型香港則是在機構層面引進的轉型思路,這更加印證了轉型可以無處不在,沒有條條框框的限制。
最後索菲的點睛之文點出了轉型超越其他社會運動之處,從中可以窺見,在物質豐足的當代社會人類所渴望的進化方向和人類成長所遇到的瓶頸。歸根到底,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是一個我們要回歸到人與人相關聯的時代。
一旦一個社區全然承載了轉型,創始人或者曾經的中間人物可以退居幕後,這是所有運動得以生生不息的關鍵之一。如榎本英剛和索菲,即使他們現在已經退出了轉型運動的核心圈,藤野轉型項目依然很活躍,而托特尼斯就更不用說了。而這些人物,可以很坦然地接受生命的呼喚,去追尋其他感召,想必這也是他們為之付出了很多的轉型運動回饋給他們的人生禮物。因為這些靈魂人物,扎根了已經蓄勢待發的土壤,有了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才有了轉型運動。
回國1年多,我經常被問及“中國有沒有轉型城鎮”,我也問過一些我認為在做轉型項目的人“你們為什麼不用轉型概念來包裝你們的項目”,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而這些,終究是一個過程。轉型城鎮只是一個溫柔的點撥,展示了我們在與自己、與周遭、與自然的聯結中所能呈現的一種可能。
感謝所有見證和滋潤“轉型城鎮”欄目生長的作者、敘述者、協作者、編輯團隊,還有在藤野、香港和托特尼斯每一位激發出轉型的鄰裡。有時候我幾乎會忘記當初Rob為應對石油峰值和氣候變化而創立轉型城鎮的初衷,因為轉型於我有了獨特的意義,讓我有了對社區感的需求,也就有了共同營造的行動,也就生發出了充盈的給予。
梁迎
英國舒馬赫學院轉型經濟碩士
- 舒馬赫學院:成立於1991年,位於英國西南部著名轉型小鎮托特尼斯鎮旁,隸屬於達丁頓莊園信托永續教育工作的重要實驗基地,是世界上第一個實行社區互助生活的學院,也是世界上著名的可持續生態經濟學院。
- 詳見:https://www.telegraph.co.uk/travel/destinations/europe/united-kingdom/a….
- 沙發客(Couchsurfing):創立於2003年的一個自助分享網絡平台,旅行者可以借宿在陌生人家的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