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宇輝
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我有一種強迫症。每當我在媒體上(如外國雜誌、豆瓣網友的分享)看到有「聲稱」拍自香港的照片,我總會要求自己在最短時間內辨識出拍攝那張照片的具體位置。有時我能迅速講出具體是哪條街道、哪個海灘、哪個社區,有時我也能大概猜出照片拍自哪個區域。由此我發現,即便是所謂的國際大都會香港,只要我們用心觀察,「地方」與「地方」之間的差異還是蠻大的。差異不僅反映于路旁樹木的高度、行車路的設計、大廈的樣子、天際線的風景,甚至可以從照片中的交通工具、學生穿的衣服、掛在行人路旁的宣傳海報嗅出些端倪。
我帶著這樣一種習性,行走在中國內地的城市,依舊發現無窮的趣味——北京市郊的大田,廣州市內的河湧,成都街巷中的冰粉攤,貴陽山包包上濕滑的梯級,諸如此類。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又都感受著不同地方之間的差異日益被磨平,比如一樣的機場商店,一樣的高鐵站設計,一樣的菜式,連電視裡播的和手機裡看的內容都一模一樣。
然而這還不是最致命的。更令人擔心的是,我們對「地方」愈來愈沒有感覺,或者說,我們已漸漸失去了與身處時空的聯繫,也因此感覺不到何為「地方」。我們好像越來越容易在不同的地方生活, 去年還在天津,今年就去了南寧,即便定居一地,也會由於種種原因被迫在同一座城市搬來搬去。更不用提城市的生活冷漠、鄰里間的相互不認識、社區的封閉式管理等。隨著互聯網、社交媒體以及智慧手機的普及,我們又好像無時無刻不在跟各種社群溝通互動,虛擬的空間好像成為了真實生活的替代,「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的說法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回歸,難道這就是現代人的宿命?
這一次我們以「看見地方」為專題,與其說是在抗拒宿命,不如說是在差不多要忘記「何謂地方」前的一次再召喚。透過專題中的各篇文章,我們嘗試召喚那還埋藏於我們心靈、生活、文化深處的地方感,並寄望當中的情感讓我們有力量從電腦與手機螢幕中走出來,回歸我們真實的生活。
甘寧的文章趣味盎然,對廣東人乃至南方人來說更是回味無窮。她從兒時廣州老城街頭巷尾的生活寫起,再分享她長大後曾經生活過的兩個村子,嶺南的人文自然地景活現眼前,既一飽讀者的眼福,也撫慰了遊學在外的自己。那邊廂從國外學成歸來的繆芸去到了雲南大理上關村,她筆下的上關村村民正努力應對發展帶來的改變,過程中不無掙扎與困惑,因著變化而產生了對地方的情感與責任感,相信是不少朋友心情的寫照。年輕學者與社區工作者汪斌則帶我們去到廣西白褲瑤的村子,看到白褲瑤的婦女如何彼此互助,在與山林、蠶寶寶、植物的親密互動下,編織出屬於她們的衣裳,也編織出屬於她們的地方。
與此同時,霍偉亞筆下的北京回龍觀社區居民告訴我們,即便是在從無到有、拔地而起只有 20 年歷史的新城區,即便是無法知道自己能在北京待多久的北漂,如果願意努力耕耘,我們還是能與其他居民一起,在水泥地的縫隙中擠出一點點空間生根發芽。來自台北的莊妙慈也跟我們分享了一個移民的故事,坐落在台北周邊的蘆荻社區大學面對的社群都不是本地人,他們透過食物、手藝人、社區報來編寫一個屬於大家的庶民故事,對我們也饒有啟發。最後,陳順馨老師用自己的生命故事與生活體驗跟各篇文章及作者對話,書寫出她對地方與氣候生態、日常生活、文化歷史、公共事務等的理解。
陳老師在文章結尾時寫道:「精彩的生活經驗,呈現不同地方的獨特感覺。」好像正是這樣呢! 「好地方來好風光」,但大地何言哉?因為有人,我們在客觀的空間中過著有意思的生活,與天地萬物共存並生,自然能展示出不一樣的人文與自然地景,讓好風光得以生成,也讓屬於我們的「地方」能夠重新被看見。
■ 陳宇輝 社區伙伴城市團隊項目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