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伍嬌
農島(Nongtao),座落在泰國最高峰“因他暖山”(Inthanon)所在的群峰之中,是一個有著160戶人家的克倫族村莊。2019年10月,我因為行動源的“中國-東南亞可持續生活青年計劃”1來到這裡,和返鄉青年P'Kwiv一家一起生活,學習原住民社區的生態智慧與可持續的生活方式。
初識克倫族的傳統
我在村裡的第一次社交亮相,是在Kwiv表妹家裡舉行的一次十幾人的“小型聚會”(Mini Party)上。
克倫族是泰國人口最多的山地民族,他們非常重視家族關係,據Kwiv的表弟介紹,農島主要聚居著三個古老的大家族,距今有七百多年的歷史。當天到來的都是Jowalu家族的成員,兄弟姐妹們喜歡聚在一起吃飯,這樣的聚會隨時可能發生。
Kwiv熱愛烹飪,每逢這樣的聚會他都樂意掌勺,當天這頓飯的主角是“鱔魚”。只見他用一種長刀去掉其頭部後,並不摳除內臟,而是直接切成小段放入滾水中,接著倒入舂碎的香茅、薑黃和一些我從未見過的新鮮香料一起熬煮,嘗起來風味濃郁。
“Na”,Kwiv的父親指向遠處告訴我,比劃半天我才明白“Na”是“稻田”的意思。鱔魚是稻田放水時捉來的,一同收穫的還有其他小魚和螃蟹。“Tamaqiai”,叔叔強調,“自然”——沒有農藥化肥污染的意思。村裡的人家大多都會餵養牲畜:本地的黑豬,還有水牛、黃牛等,它們的糞便加上稻杆充分發酵後就是天然的有機肥料。因而稻田裡不僅能長出健康的稻穀,整個水生系統也豐富多樣,常常伴隨有魚蝦、野菜等意外之喜。這是“稻米人的幸福”,叔叔笑稱。
此時正值農島的收割季,村裡每個人的生活都圍繞著水稻而展開。和許多地區接天連地、一望無際的景象不同,這裡的稻田是零碎的,散落在廣袤的山林之間,遍佈於村莊四周,近一點的步行一兩分鐘就到,偏遠的開摩托車或者皮卡也要半小時。
稻田通常建在起伏和緩的山谷和低窪地區,而山脊和山頂處是鬱鬱蔥蔥的森林,有的稻田甚至就在森林的環繞之中,細雨濃霧間恍若仙境。這和我在中國西南侗族地區見過的農地景觀頗為相似,侗族諺語裡說:“無山就無樹,無樹就無水,無水不成田,無田不養人”。克倫族也深諳這個道理,高山稻田的水源來自哪裡?森林就如一座座“水塔”,涵蓄水分,生發出無數條涓涓細流,浸潤著周圍的低地。這裡的森林覆蓋較之侗族地區更為茂密。
相對於我國不足1.5畝的人均耕地面積,泰北山區地廣人稀,人均土地面積廣大。以農島為例,村莊有8千萊2的土地,其中有1500萊為農耕地,還有4000多萊林地,計算下來,光是耕地平均每家就有9.4萊(即22.5畝)。Kwiv 家更是村裡的大地主,有三個農場(本地人把他們相連的大塊農田稱為farm,即農場),共計12萊(即28.8畝)耕地。
然而在水稻的整個收割過程中,人們並不使用機械,依然保持著傳統的人力協作,每家每戶相互支持,輪流幫助,對此我感到疑惑。
“因為我們可以互相幫助,每天在稻田裡見面、聊天、幫助彼此,這對克倫人來說比什麼都珍貴”,村民們如是回答。機器需要花錢購買,而村民之間的互相幫助是不計報酬的,這是千百年來延續的傳統,有一定年紀的人都視之為理所當然,並不願意改變。稻穀是克倫族的傳統作物,對他們而言,稻田不僅是維持生存的根基所在,也是大家互幫互助、維繫情感的重要紐帶,而且還是他們靈性信仰的一部分。
勞動中我在田間發現一些竹制的祭祀器具,並參與了兩場收割前的儀式。克倫族相信萬物有靈,水稻種植中的每一個關鍵節點,都有與之相應的儀式。村民們通過儀式,與自然的神靈和惡靈溝通,請求保佑,感恩保佑,或者為不敬的行為懺悔。其中最重要的是穀之神。這位掌管稻穀的神明在克倫人代代相傳的口頭故事中是一位女性,人們稱之為“稻米母親”,“母親”意味著“賜予與養育生命”,其中蘊含的敬愛不言自明。這些儀式在田間和田邊的涼棚裡舉行,人們跪地祈求,一場接著一場,周而復始,提醒著所有人在生產的每一步都要心懷敬畏。
自然中萬事萬物都有靈魂,森林、山嶽、河流,人也一樣。村裡70多歲的長老Jorni叔叔告訴我,克倫族認為人身上有 37個靈魂:5個在身上,分別在頭和四肢,其餘32個則分散在自然界中,或是某一隻飛鳥,或是某一棵大樹,或是某一條河流......多麼驚人的智慧,人與自然本是一體,魂靈相連,呼吸與共。
居住在山林裡,克倫人一生都在維繫自身與自然的關係中度過,經歷大大小小的儀式,幾乎事事都要與自然之靈溝通。有意思的是,這種信仰體系映射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就成了外族人口中的“Lazy”(懶惰),因為他們並不像周圍其他山地民族那樣熱衷於掙錢,準確說是用自然資源換取金錢。
“是的,我們民族的哲學就是懶人哲學(Lazy Philosophy)”,克倫族最好的歌手,同時在一所大學教授“社區發展”的教授 ChiSuwichan 對此說道:“因為我們想要使森林可以持續,想要使自然資源可以持續,以召喚和等待我們的靈魂回歸。”
“我們喝水,要照顧水源。我們利用泥土,要照料大地。”(We drink water, take care of water. We use soil, take care of earth.)
克倫族古老的諺語中如此說道,樸素又深刻。然而,人與自然的關係並非一成不變。
傳統與現代的交織
我很快適應了農島的生活,每家每戶都有寬闊的庭院,在大片的草地上可以隨意奔跑,傳統的斜頂大屋住起來透氣通亮,十分舒適。
山裡的世界沒有外界想像的貧困,光是我們居住的木屋四周,就被各種可以食用的植物環繞。抬頭有高大的椰子、香蕉、酸角和牛油果,底下生長著青梅、木瓜、檸檬、火龍果、咖啡樹等等,佛手瓜攀上了柿樹,樹蔭下隱約可見生薑、芋頭和許多本地物種。它們渾然一體,共生共榮。
每次煮湯時,Kwiv的母親往院子轉上一圈,出來就是滿手香料;屋簷下總是懸掛著長串的香蕉,想吃時隨手掰下,剩餘的還可以曬成香蕉幹;百香果不用上樹去摘,光是地上自然掉落的就撿不完,可以做各種甜品和飲料;還有之前存的椰子粉,混合糯米就是美味的竹筒飯;還有廚房裡大罐大罐的青梅酒......我想像不出比這更優美富足的景象,大自然已然為我們準備好了一切。
這種利用多種植物不同生長空間和習性進行混合種植的方式,是朴門永續農法(Permaculture)中非常經典的“食物森林”,不需要怎麼打理,一旦理解自然的語言並與之配合,食物森林就會逐年茂盛,形成交錯複雜的生態網絡,產出自然也愈加豐盛,但如此蔚然旺盛的食物森林我還是第一次見,顯然已經過漫長的年月。當我向Kwiv確認他是否參加過朴門培訓時,他一臉困惑地表示從未聽說。
“我們本來就有立體種植的傳統,”他說,“如果你和老人聊起,他們會告訴你在這個系統裡有七個層級。”克倫族曾是游耕遊獵民族,千百年間一直生活在森林之中,四處遷徙,刀耕火種,直到近代因為生產力水平的提升和一些政策原因才逐漸定居下來,形成固定的村落。族人們尤其是老人,依然能感受到人與森林緊密依存的關係,對祖先世代從森林裡學到的智慧也未曾忘記。“可如果你問年輕一代,” Kwiv 繼續說道,“我們會告訴你現在有十個農耕/森林的層級(10 levels of agriculture or forest)。”
這十個層級分別是:
1. 土豆、薑等地下植物
2. 草莓等匍匐植物
3. 生菜、辣椒、茄子等葉菜茄果類
4. 咖啡、檸檬等灌木類
5. 李子、柿子、青梅、龍眼、香蕉等
6. 牛油果、羅望子等
7. 菠蘿蜜、榴蓮、山竹果等
8. 椰子、檳榔樹、竹子等
9. 爬藤類
10.菩提樹、松樹等最高的樹
為什麼新老兩代村民所認知的層級有所變化?我愕然發現這背後是克倫族現代種植結構的變化,像是生菜、草莓、柿子、百香果、牛油果等都不是本地物種,難怪我每次見到它們,眼熟的同時也有一絲奇怪之感。所有改變的中心,是1969年由泰國上一任國王拉瑪九世發起的“皇家計劃”(Royal Project)。這是世界上第一個鴉片替代作物項目,旨在鼓勵克倫、赫蒙、傈僳等泰北的山地民族停止鴉片種植,改種其他經濟作物,以改善生計並複育上游森林。
一開始沒人知道在山上種什麼。不同於清邁市區四季如春夏,北部山區海拔在1000米以上,冬季非常寒冷,並不是典型的熱帶氣候。通過研究實驗後才大量引入梨、桃、李、柿子等溫帶果樹,冬季蔬菜、紅芸豆、草莓、阿拉比卡咖啡、切花和觀賞植物等。它們很受消費者歡迎,為山民們帶來新的經濟收入,但同時也將山民帶入全國乃至全球市場經濟的漩渦之中。
新興的作物不再生長在傳統的土壤裡,而是完全依賴于現代的科學技術與生產邏輯,不再需要村莊的集體協作,也不需要向神明祈禱和感謝。原本克倫族絕大部分莊稼是旱穀,在山坡上採用刀耕火種,不需要化肥,一塊區域焚燒耕作一年後,會拋荒休耕七年以積蓄地力。雖然這些儀式也延續到現在的水田稻種中,但那些曾經種植旱稻的山谷都覆蓋上了大規模單一化、化學藥品氾濫、全年無休的現代農業。土地得不到休息,人得不到休息,生態也隨之失衡。
“從前五六月栽完秧,七八月薅草,再到十月至十一月的收穫後,整個漫長的冬季都是我們休閒放鬆的時間。”而現在,不少村民告訴我,他們緊接著就要種蔬菜,修整果樹。我每晚都看到遠處山地有一塊狹長地帶,整夜燈光照耀如白晝。“那是一個旅遊度假區嗎?”我問。“不,那裡種植了鮮花,”他們解釋,“沒有光,花長不好(No light, flower no good)。”持續的光照是為了使鮮花24小時不間斷生長。這就像是現代社會的一個隱喻和諷刺,身處其間的我們和 24 小時被催長的鮮花有何不同?
在我的研習計劃中有一項很重要的活動——參加農島水稻豐收的慶祝儀式,村民們會用當年的新米釀成米酒,獻給“水稻母親”。可直到我離開的時候這個儀式也未如期舉行。“今年收穫結束的時間比往年晚了半個月。”Kwiv解釋說。因為水源不足,隨著整個地區經濟作物的種植面積不斷擴大,用水日益緊張,今年一些高海拔水田的插秧時間一再推遲,加之全球氣候變暖,給糧食生產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這幾年炎熱的天氣越來越多,雨水變少,”不止一個村民向我發出這樣的感歎。
“為什麼大家會變得如此忙碌?”我不解道。
Kwiv笑了,指了指房間裡的電燈、電視機、電冰箱、燃氣灶,還有屋外的摩托、皮卡、大貨車,以及我手上正在錄音的手機,“你知道,這些都是外面的東西,都要買的。三十年前,村子裡只有一兩家商店,現在十個指頭已經數不過來了。”
日益湧入的新興事物,刺激著村民們的欲望,也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貧窮”。加之現代的教育系統和四通八達的網絡交通,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選擇離開家鄉。
從lazy(懶惰)到busy(忙碌),我感到這個村莊正處在一個歷史的分叉點上,傳統與現代,從未如此激烈地在此交織。它的未來會走向何方?作為一個已經經歷過城市化的外來人,我對此感到擔憂。但是,我發現我的導師 Kwiv 和村裡其他的返鄉青年卻以一種樂觀、愉快而輕鬆的生活方式來應對。
“必須去適應。”這是我問他如何看待這種轉變時得到的答案。
從咖啡開始回應未來
2019年11月29日,在位於清邁市區的梅州大學(Maejo University)舉行的“新一代返鄉青年工作坊”(Successor Generation Workshop)上,Kwiv作為已經返鄉15年的前輩代表出席並分享,自我介紹時嗓音沉穩悅耳,內容卻異常簡短:——(我是)做咖啡的。
Kwiv的性格謙虛內斂,我多次想要採訪他的故事,他都拒絕說自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向社區學習。可我還是從大家口中得知,他是村裡第一個做咖啡的人。
這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得益於聯合國對皇家計劃的支持,Kwiv的外祖父母和族人種植了大量的阿拉比卡咖啡,可面對成熟時漂亮的紅果,他們並不會加工,只是採摘後低價交給聯合國的項目銷售。後來項目結束,失去了銷售通路,村民們紛紛砍掉咖啡樹改種其他,少量倖存的果樹也無人問津。
直到十年前,Kwiv才將咖啡的處理和烘焙技術帶回了村莊。
他是進過城受過現代教育的年輕一代,可一刻也未曾想過割斷與土地、村莊和族人的聯繫。他親眼目睹克倫族社會近幾十年來的變遷,大學就讀“社區發展”專業,畢業後先後在NGO 和地方政府工作了數年。“我做的事情真的能促進社區發生好的轉變嗎?”他問自己,最後決定回到農島,從事生態農業,“以農業為基礎,再來做其它發展就很簡單。”
那要種植什麼呢?偶然的機會Kwiv得到了一個關於咖啡的學習機會。現在泰國的年輕人都喜歡喝咖啡,他也不例外,相對于新鮮易損、需要及時銷售而在市場中處於劣勢的鮮果,咖啡熟果耐儲存,也擁有更大的議價空間和附加值,顯然能獲得不錯的經濟效益。更重要的是,咖啡樹是林下作物,喜歡隱蔽或半隱蔽的濕潤環境,不用開闢新的林地,這樣就減少了對森林的破壞。而且祖輩以前種植咖啡的森林是村莊乃至下游地區重要的水源地,進行生態種植,亦能守護這片水源之地,實在是再理想不過。
現在Kwiv擁有自己的咖啡品牌,也有自己的小組——帶動村裡十幾個年輕人一起種植有機咖啡,並且成立了一家社區企業。除咖啡外,也有許多其他有機產品,不僅在泰國國內受到歡迎,也遠銷海外。所得收益不僅回饋給小組的每個成員,也有一部分用於支持社區的可持續發展,應對公共議題。
對Kwiv而言,咖啡並不僅僅是用於銷售的現代商品,也延續著保護自然的古老信仰,兩者並不矛盾,關鍵在於如何在時代的變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傳統的根基上發出新芽。
相較於村裡的其他人家,Kwiv家裡的屋子特別多,除了足以滿足日常所需的克倫族傳統主屋,還有獨立的咖啡廳、廚房、會議廳、儲藏間、洗漱間等。風格既有克倫的傳統元素,又有很多現代設計,人在其中行走坐臥都十分自然舒適,又非常實用,體現了他一以貫之的融合理念。這些都是Kwiv返鄉十幾年以來慢慢建造的,我很少見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空間營造得如此美好。
可讓我驚訝的是,這些空間不僅自己使用,也向社區開放。“Kwiv以前很努力地勸說年輕人留在家鄉,可他們後來還是選擇外出打工。於是他想到首先要把自己的生活經營好,讓大家看到留在家鄉也一樣可以擁有美好的生活。”一直致力於推動青年人參與社會運動的非營利機構泰國志願者服務基金會(Thailand Volunteer Service Foundation ,簡稱 TVS)的負責人 Kratae 告訴我。Kwiv 是TVS 與梅州大學、北方發展基金會聯合開展的“青年返鄉計劃(Youth Returned Homeland Project)”的第一期學員。
例如咖啡廳,就是Kwiv帶著村民學習喝咖啡的地方,也是小組成員一起學習新知與討論村莊事務的場所。每天一早Kwiv就會去那裡磨好一壺咖啡,靜待大家的到訪,也有許多來自日本、澳大利亞、曼谷等地的咖啡愛好者慕名而來。
而Kwiv的廚房則是為了回應“食品安全”而出現的。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時非常不解。“村裡有非常多的區域種植經濟作物,農民種這些東西,但不知道如何銷售,雖然有些市場渠道,但是價格非常低。他們賣掉這些,又花更高的價格買城裡的加工食物回來,這需要不停地種植,破壞森林 , 並不是可持續的方式。”他解釋說。
“當你種植的時候,不能僅僅為了銷售,你也必須吃你自己種的東西。你必須能夠自給自足,剩餘的才進行銷售。但我現在看到的是村民都不知道如何烹飪,他們想不出任何菜單,因為我們現在種的作物都是來自村莊之外,我們的祖先並沒有告訴我們該如何食用。所以我們必須適應現在這樣的情況,去學習它們的烹飪方式。”而廚房就是 Kwiv和村民一起學習烹飪的地方。
我驚訝於他有如此宏觀的視角,又用如此細緻入微的行動來踏實回應,令人感動。當然前提是,無論咖啡、建築還是烹飪,他都抱有濃厚的興趣。關於未來,Kwiv告訴我下一步打算做果汁加工。“沒錯,我們種了這麼多果樹,為什麼不呢?這樣我們就可以隨時喝到自己做的果汁了!”他興致勃勃地和我暢想。
對了,我忘記提Kwiv家咖啡的名字——“Lapato”,也是環繞農島眾山中的一座山的名字,“它看著我們長大”Kwiv笑著說。
1. 行動源“中國-東南亞可持續生活青年計劃”,以推動青年參與生態農業和可持續生活為主要內容,特別關注傳統智慧和文化傳承、生態農業發展與綠色可持續社區建設的經驗交流,積累青年參與社會發展的有效經驗,增強各國青年的國際視野和實踐能力。
2. 萊是泰國的土地面積單位,一萊等於2.4畝。
■ 伍嬌 自由撰稿人,關注可持續農業與原住民文化,常年遊走在山地部落,探尋古老的智慧與人性的光輝。